張恒豪

淪落人,依然是人嗎?:身心障礙影展的無限可能

身心障礙者在臺灣一直存在,只是常常被可憐的、需要被治癒的、需要被幫忙的觀點凝視。紀錄片裡有照顧者的血淚、有障礙者的立志奮鬥、更有商業電影堆疊的恐障與污名或是悲情與邊緣。身心障礙者可不可以不一樣?身心障礙電影可不可以不一樣?有沒有障礙研究(Disability Studies)觀點的障礙電影?
香港電影淪落人,有一個有趣的英文片名「Still human」,姑且翻譯為「依然是人」。劇情講的是半身癱瘓、使用電輪、被家庭拋棄、獨自一人生活的障礙者,和放棄升學機會,淪落到香港的移工的故事。兩人從衝突到相互支持,建立情誼。最後障礙者協助有天份的外籍移工持續追夢。電影好看,男女主角演技一流,毋庸置疑。
而這樣的故事,使用的片名,在中文的語境,障礙者與外籍看護工的故事是「淪落人」的故事,而英文語境,談的卻是「依然是人」。這兩個不同的視角,前者看到的似乎是底層弱勢者的互相扶持,後者強調的是不論身份為何,依然是人,什麼是人?怎麼樣才是人。
這樣一部電影,有障礙者做為主角,就是一部障礙電影嗎?精確的講,它能算是一部有障礙平權意識觀點的電影嗎?
從移工的角度,這是一部寫實又勵志的電影。移工沒有選擇,也有選擇。沒有太多選擇的離開原生家庭,沒有太多選擇的找雇主。但是,在同儕的經驗中,可以有選擇的『裝傻』,『想辦法換雇主』。然而,電影也一直強調只有極低的機會才能脫離移工的身份與處境。
從障礙者的角度呢?障礙者有選擇似乎也沒選擇。移工來來去去,貧窮、照顧需求高的障礙者往往很難長期的留住移工。「扣留護照」,的確是違反勞工權利的非法手段。問題是,移工如果逃跑,障礙者少則「睡在輪椅上」,被遺棄致死都有可能。因為照顧是個人、家庭的責任。當家庭無法承擔、甚至開始視而不見,那障礙者能怎麼辦?如果他想要保有更多自主性的獨立生活?表面上他是有權力的雇主,實際上障礙情境讓他不一定有更多真的「選擇」。
本片特別處理了照顧關係的過程,照顧倫理(ethic of care)與互助關係是當代障礙研究的重要議題。障礙者的自立生活(independent living)其實一直強調的是相互依賴(interdependent)的社群生活。電影試圖說的是,即便在資本主義邏輯下的僱傭關係,也可能發展出相互支持的關係,也因此「依然是人」。
這是一部多面向的障礙電影,障礙電影確實可以有很多面向,我們也期望以後能有更多的障礙電影,臺灣的障礙電影不再只是看到「淪落」,而是看到人的多樣性與無限可能。
張恒豪 / 臺灣障礙研究學會理事長、臺北大學社會學系 教授